道家对古琴美学思想影响深远,道家主张道法自然,提倡清静无为、守雌守柔,道是原始的混沌,道的存在是超时空的永恒存在,是天地万物的本源;道的本性即是自然,老子认为“道”具有包容性和不确定性,是超乎语言的表达范围,很多“道“的真义即可意会、不可言传,所以道家学说中多用“一、大、无、玄”等文字代表。
道家的思想内核决定了其对音乐风格的审美取向,道家推崇“淡兮其无味”的音乐审美观,体现道家之精神“大音希声”。道家对于“道”只可意会、不可言传的的认识,促使古琴音乐在演奏意象有很多“弦外之音”的自由表达,技术上则琴曲的节奏是放任自由的,任弹奏者随自身对琴曲的理解而自由发挥,这也是演绎发展出众多琴派,同一曲名有很多演奏版本的原因;庄子继承了《老子》的自然观,主张“法天贵真”, 提出“中纯实而反乎情,乐也”的命题,主张音乐表达人之自然性情,这对于《老子》“淡兮其无味”的音乐认识则更进一步。“琴者,心也”则完全揭示了古琴是作为感情抒发的一门艺术,《老子》“大音希声”的思想为陶渊明、薛易简等人所继承,使崇尚“希声”之境成为众多琴人追求的目标,使追求言外之意、弦外之音成了古琴音乐审美中的重要特征;《老子》“淡兮其无味”的思想被嵇康、阮籍、周敦颐、白居易、徐上瀛等人吸收、发展,在音乐审美上形成对“淡和”音乐风格的崇尚。
《老子》“淡兮其无味”、“大音希声”的观点受到琴人的一致推崇,对古琴音乐审美产生了重大影响。“淡”出自《老子•三十五章》“道之出言,淡兮其无味”魏晋之后,经学受创,玄学盛行,“淡”之审美受到重视,所以阮籍说“道德平淡,故五声无味”,提倡恬淡之乐,排斥美声、悲乐。至唐代,“淡”开始被较多地用于形容琴乐风格,“清泠由本性,恬淡随人心”、 “古声淡无味,不称今人情”、“曲淡节稀声不多”、 “入耳淡无味,惬心潜有情”、“心静即声淡,其间无古今”等琴诗显示出恬淡之音已被作为古乐、雅乐的审美标志,宋周敦颐以儒家思想吸收、融合道家主张,提出“淡则欲心平,和则躁心释”的“淡和”说,从而使“淡和”成为儒、道两家尊崇的音乐审美观。“淡和”审美观符合儒道两家主张,被众多琴人所接受。宋真德秀在《赠萧长夫序》中就竭力赞扬古琴“希微”、“寥寥”之风格,明严天池也说:“惟鼓琴,则宫商分而清和别,郁勃宣而德意通,欲为之平,躁为之释”《琴川汇谱》。徐上瀛则认为“琴之元音,本自淡也”,“琴声淡则益有味”,并说“淡”就是要“使听之者游思缥缈,娱乐之心,不知何去”《溪山琴况》。清汪绂更将“淡和”发展到极端,认为“先王之乐,惟淡以和。淡,故欲心平;和,故躁心释”,《立雪斋琴谱》中将“淡”作为一个居于“和”之上的审美准则。
老子《道德经》:“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。”王弼注:“听之不闻名曰希,不可得闻之音也。有声则有分,有分则不宫而商矣。分则不能统众,故有声者非大音也。人们听到的宫音或商音等,都只是部分,而非全体。意谓有了具体、部分的声音之美,就会丧失声音的自然全美。老子认为最美的音乐是自然全声之美,而非人为的、部分之美,这和他的“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”的见解是完全一致的。老子之后,庄子继续发挥了这一观点。在《齐物论》中,庄子把声音之美分为“人籁”、“地籁”、“天籁”三种。“天籁”则“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已也。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邪?”即自然之声,为上等。在《天运》中,庄子还论述了“天籁”的特点:“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,充满天地,苞裹六极。”郭象注:“此乃无乐之乐,乐之至也。”这实际上就是老子所提倡的“大音希声”。《老子》“大音希声”以有声之乐为参照, 但对于音乐或诗文的声律来说,有无相生,有声和无声是相反相成、相比较而存在、相衬托而益彰的。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,就很接近于老、庄所提倡的“大音希声”的境界。不过,如果没有这之前“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等等的“有声”,也就不会有在一定条件下的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。所以李德裕的《文章论》中,在批评“今文如丝竹鞞鼓,迫于促节,则知声律之为弊也甚矣”的同时,正确地指出:“丝竹繁奏,必有希声窈眇,听之者悦闻;如川流迅激,必有洄洑逶迤,观之者不厌。从兄翰常言“文章如千兵万马,风恬雨霁,寂无人声”,盖谓是矣。”从这些文论中充分证明了无声之乐的永恒之美,这一思想备受文人推崇,对传统古琴美学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。历代琴人无不将“希声”作为演奏的至境,以追求琴乐的含蓄之美。徐上瀛在《溪山琴况》中从演奏美学角度对“希声”有详尽的描写,对《老子》的思想进行了全新的诠释,如“迟”况中所说“疏如寥廓,若太古,优游弦上,节其气候,候至而下,以叶厥律者,此希声之始作也;或章句舒徐,或缓急相间,或断而复续,或幽而致远,因候制宜,调古声淡,渐入渊源,而心志悠悠不已者,此希声之引申也;复探其迟之趣,乃若山静秋鸣,月高林表,松风远拂,石涧流寒,而日不知哺(晡),夕不觉曙者,此希声之寓境也”。“静”况所说“所谓希者,至静之极,通乎杳渺,出有入无,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”,即指“调慢弹且缓,夜深十数声”(白居易《夜琴》)、“曲为节稀声不多”(白居易《五弦弹》),而《老子》“大音希声”之“希”是“听之不闻名曰希”之意,指无声之乐。晋人陶渊明“但识琴中趣,何劳弦上声!”这就是是他的哲学思想在艺术中的反映。“大音”,指音乐本身、音乐的本源——“道”;老子用音乐本身“听之不闻”,比喻“道”既属感觉范围的对象,又不能为感觉所直接把握,从而揭示了一切美与艺术的既诉诸感性,又超越感性的特点。所以在音乐欣赏中,他倡导应追求一种超越对声音的直接感知的“大音希声”的境界,即无声胜有声的境界。“聆乐时每有听于无声之境”。所以在《齐物论》中,庄子又说:“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;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。”王先谦注:“鼓商则丧角,挥宫则失徵,未若置而不鼓,五音自全,亦犹存情所以乘道,忘智所以合真者也。”意思都在于反对以部分的、有限的声乐,破坏或代替自然全美之声。老、庄这种对于自然全美的提倡,对后来的文艺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它成为文学家、艺术家所追求的一种崇尚自然天成、不事雕凿的最高的艺术境界。
《庄子》提出“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”《外物》,又提出“心斋”———“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,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……虚而待物”;“疏沦其心,摒弃智欲,澡雪精神,除却秽累,掊击其智,断绝思虑。”“坐忘”———“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于化通”《大宗师》,要求审美主体忘掉自身、超越个人的生理感官、摆脱功利心机,用心灵去感受、体验、观想,达到与自然融为一体、物我合一的审美境界。这对古琴美学也有深刻影响,此后的琴论中也多阐述意、音之间关系,以天人合一、心手相忘为其最高追求境界,并从创作、演奏、欣赏等各个层面体现出对弦外之音、音外之意的追求。如《坐忘》和《庄周梦蝶》两曲的音乐就表现了这种对物我两忘的追求,欣赏时心意既得,形骸俱忘,心比耳更重要,才是音乐至境。刘籍说“遇物发声,想像成曲,江山隐映,衔落月于弦中,松风飕,贯清风于指下”《琴议》。祝凤喈说“迨乎精通奥妙,从欲适宜,非独心手相应,境至弦指相忘,声晖相化,缥缥缈缈,不啻登仙然也”《与古斋琴谱》暨《补义》。徐上瀛说“与山相映发,而巍巍影现;与水相涵濡,而洋洋徜恍;暑可变也,虚堂疑雪;寒可回也,草阁流春”《溪山琴况》;这些琴议中所描述的就正是这样的至境,所以颜元在《四存篇》里干脆将“心与手忘,手与弦忘”列为能琴的重要审美标准。
李贽继承、发展了庄子“法天贵真”, 李贽认为“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、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”《焚书•童心说》。此童心即人生之初的自然之心,失却了童心,便非真人。由此出发,李贽提出“盖声色之来,发于情性,由乎自然,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?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,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。惟矫强乃失之,故以自然之为美声,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。故性格清澈者音调自然宣畅,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,旷达者自然浩荡,雄迈者自然壮烈,沉郁者自然悲酸,古怪者自然奇绝。有是格便有是调,皆情性自然之谓也”《焚书•读律肤说》。
“琴者,心也”是数千年琴学探讨中最大胆的论题。提出“同一心也,同一吟也”、“心同吟同,则自然亦同”,心殊则手殊,手殊则声殊,手虽不能吟,但“唯不能吟,故善听者独得其心而知其深也”,这句话显示了他对纯音乐表现力的精深认识。“琴者,心也”是道家古琴美学思想的重要命题,它的提出使道家古琴美学思想进入更加高层次的阶段。此命题认定音乐是一种表达人们思想感情的艺术,其根本价值是对情感的表达,对情感价值的强调、对于古琴音乐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