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2014年2月据录音整理)
海峡美术报:郭关先生您好,您精通古琴与绘画,可以说在当今画坛,您是少有的专业古琴家,古琴对您的绘画创作有什么影响?
郭关:可以说影响是至深的,当然所有人都会认为音乐于绘画是有共通之处的,但如果没有两门都深入进去的话,所谓的共通之处并不会有太多深切的感受,我在学琴初期,也并没有真正体会到太多古琴与绘画的共通之处,当我对绘画的理解与对古琴的理解都较深入之后,才切身的体会到两者的共通之处,用语言表达出来总会不及我内心的感受,比如说节奏,音乐的节奏是最为明显的,绘画讲究视觉节奏,构图上疏密、黑白的对比,我在给学生们传授古琴时,经常会举一个直白的例子,我说一幅山水画中,在一个地方要画三棵树,那么这三棵树就不能处理成一模一样,要么两棵在前面,一棵在后面;要么两棵高,一棵低;一棵浓,两棵淡;两棵密、一棵疏等等,一生二,二生三,“三”生万物那么就可以有无数的变化,以同样的道理,在一个琴曲里,也会经常出现相同的三个音符,那么在处理上就不能简单直白的采取相同的演奏,处理上要么一个音重、两个音轻;或一个音亮,两个音暗,或两个音快、一个音慢……;如此处理就跟绘画是一样的,空间感、节奏感、色彩变化感就能呈现出来,前几年我在琴曲的处理上对这些音色、空间的变化异常敏感,但后来又真正体悟到,变化其实刻意了就会不自然,会显得做作,真正的变化是内心感情的涌动,万事万物具有本来的生机,让情绪的涌动自然带动节奏的轻重缓急,无需刻意,变化丰富自然却又浑然天成,当然这个过程又是需要前面坚实的技术基础,未真正懂得轻重缓急、抑扬顿挫之妙而妄谈情绪涌动会心手不相及,这是大多数人学琴人会遇到的问题,嘴上谈琴头头是道,而手上一弹则相差千里。后来深入体会又体悟到其实不变化也可以说是变化的一种形式,这是我从哲学的思考上推导出来的:万事万物是变化的,而这变化却是不变的真理,万物皆空而空性不空,所以我突然就体悟到在弹奏佛家琴曲《普庵咒》时则需排除一切刻意的变化,当若老僧入定,寂静巍然,才能真正弹出庄严肃穆而又安详自在的琴曲意境。最近我在注意观察我自己抚琴时心绪的变化,如何让自己的心绪能稳定、准确的发挥,这似乎又类似于禅宗“修定”的过程。学琴上在前几年悟得琴曲的轻重缓急、抑扬顿挫之妙(古琴大家张子谦云此为入琴学堂奥),近年悟得当以心灵涌动带动轻重缓急最为符合自然,可以说古琴的修养就是一个心灵修行渐悟的过程。
一幅绘画的构图是躯干、笔墨技法内容等是血肉,而意境思想是灵魂,相对于古琴音乐来说也是,琴曲结构是躯干、音准节奏是血肉、意境思想是灵魂,艺术最终的归宿都是灵魂、思想、意境,无论用什么手法,用什么形式内容,都是为了塑造一个鲜活生动的灵魂,这是所有艺术种类共同的追求,一幅绘画作品是否有生命,一首琴曲是否动人,都是在于作者对思想意境的把握是否深切、是否独到。这在本质上不管是音乐、还是绘画、还是舞蹈等都是相同的。从事绘画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埋头苦干,从事古琴研究亦是如此,大量的时间需要花在曲谱的研究、琴曲的捉摸练习之上,而心绪浮燥则无法深入这类的工作。在古琴上越是深入的了解,越会发现以前自己对古琴理解的偏颇,譬如初接触古琴时大多会认为古琴的审美意境应该是清微淡远、中正平和的,深入了解之后,会发现清微淡远只是古琴审美的一部份而已,若是以清微淡远的标准去衡量《广陵散》这样的琴曲会牛头不对马嘴,以中正平和的标准去衡量《长门怨》《乌夜啼》这样的琴曲也会有失偏颇,但所有的琴曲都有一个共同的归旨,就是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,哪怕琴家刘少椿演奏枯寂苍朴的《樵歌》,都可以从琴曲中看到人性的光茫,一种深沉人性力量的挥发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从事绘画、古琴的创作研究都是修心的一个过程,在艺术创作中历练人生,体悟人性,磨炼一颗在纷繁红尘燥动的心,宁静才能致远,只有静心思考、静心做学问才有可能出成果,出经典的作品,这是我在绘画、古琴上得到的启示。人性成了我这几年主要感兴趣的地方,从人性的角度出发,于艺术上可以超越古今,跨越中西,不管古人、今人;还是东方人、西方人,其实都是人! |